1
我记得那是在17世纪的荷兰发生的故事。
刚被任命为死神的时候我一点经验都没有，我当时的上司还是北欧地区的死神主管赫尔，她将我分配到荷兰的阿姆斯特丹的某个小辖区，这一待就是半个世纪。
为了帮助我这个新人，赫尔让当地的一位死神担任我的导师。
我的导师，他的名字叫威廉·吕特，生前是一位政府的官员，据说是荷兰国王的亲信。
威廉长得很高…至少比我高一个头，眼角低垂，面部端正，蓄着一脸扎人的胡子，从不整理自己的发型，上身灰色圆领衬衣，下身着一条西裤，看上去是个平易近人的大叔。他爱喝酒，总是化身为人类去酒吧…总会喝得烂醉，搞得很低沉的样子，把收割灵魂和对付恶魔的任务扔给我，真是够呛…
荷兰这个国家，在那时被称作 “海上马车夫”，地方虽小，却很强盛，还有很多海外殖民地。
威廉总带着我去人类的酒吧喝酒，酒吧里的人很多，大都是些手头有点闲钱的市井小民。他喜欢喝一种德国啤酒，当然我对人类的东西是嗤之以鼻的，他每每劝我酒，我都会婉言拒绝，只喝一点果汁作罢。
我讨厌酒精，这种化学物质总是会增加我的工作量。
“零号，你可真是个死板的家伙。”
他几乎每天，每个礼拜都要说这句话，像是我给他带来了这句口头禅。
我上任第一年的圣诞节，我们管理的辖区没有多少人死去，这或许是个好消息，于是我们在酒吧待了一天，威廉喝了一天酒，我喝了一天的果汁，听威廉吹了一天的牛，直到酒吧打烊时才离去。
晚上我们沿着大路走了一段时间，威廉的目光有些焦急，似是在寻找什么…
终于看见月光下隐隐约约有个人影倒在路上。
到了打烊的点，吵闹的醉客总会踏着踉踉跄跄的步伐走回家，眼前的场景让我不得不做好加班的准备。
酗酒是导致死亡的罪魁祸首之一，更何况这位年轻人已经不省人事了。
可威廉却嘻嘻哈哈地凑上前去，把那位醉得一塌糊涂的年轻人扶起，他捋起自己的大胡子，拍了一下那年轻人的肩。
威廉肯定懂得一些解酒的魔法，年轻人忽地一怔，打了个嗝，惊出一身冷汗，倒也醒了过来，威廉哈哈大笑。
我是不懂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笑的。
然后威廉就像大妈一样和年轻人拉起家常，我则在一旁护卫——醉酒的人是很容易引来恶魔上身的。
年轻人名叫亚历山大，是附近某个港口的小船员，他还说威廉长得像他亡故的父亲。
“大叔，你好像我的父亲…我的父亲也和你一样热心肠。”
威廉摆摆手：“哈哈！谢谢夸奖，可我只有一个儿子，就是那位站在你旁边插着口袋的银发小哥。”
妈的，这个时候还想着占我便宜。
2
我只得无奈接受了角色扮演的游戏，就在我们准备送亚历山大回家时，无精打采的他突然焕发了生气。
我们路过了一家花店，不过我相信让瘦弱的小伙子打起精神的并不是那些花朵。
“哈，女人！”
“该死！威廉大叔，别出声！”
我一边搀扶着亚历山大，一边还要捂住我热情的“老父亲”的嘴，防止他发出吸引人注意的声音。
花店的窗口透出暗黄色的灯光，可以看到花店内部的装饰。
小巧的猫脚桌椅，漂亮的地毯，以及满屋的郁金香…
关键点是亚历山大所倾心的姑娘。
她坐在花店内的红木长椅上，一头金色的长发有如融化的黄金垂落地板，发丝中露出纤细的后颈。连衣裙从腰部蓬起，紧紧包裹住娇小的躯体，那双眼眸是碧蓝色，纯澈如海，小草帽上缀满色彩鲜艳的蝴蝶结。
她大抵是我在人间见过最美的女子，就像是个陶瓷娃娃，也难怪亚历山大会为之倾心。
“她的名字叫什么。”我问道。
“艾琳，和我母亲一个名字。”
“那可真巧…”
不知为何威廉手微微颤动了一下，艾琳好像察觉到店外的动静了。
“我决定了，要是能表白成功的话，我就留下来。不成功，我后天就随船去东印度殖民地…”
威廉用力地拍打着亚历山大的肩：“我们该走了。”
3
回到我们的“基地”，威廉问了我一句奇怪的话。
“零号，你说亚历山大能成功表白吗？”
“不关我们的事，那家伙也是有够傻的，一直憋在心里不说。”
威廉没有说话，他难得沉默了那么久。
“我们要去帮他。”
我一度怀疑威廉是不是被魔鬼上身，精神错乱了。不过毕竟他生前是个政府的官员，关心平头老百姓也许是职业病。
第二天上午，亚历山大和艾琳不约而同地受到了信件。
亚历山大认出那是艾琳的笔迹，他经常去艾琳的花店买花，在闲暇时也一直到店里帮忙干活，却又不好意思坦白。
而艾琳也早已喜欢上这个不介意自己是聋哑人的小伙子，碍于自己的缺陷而无法表明，她对没有自信的自己感到失望，决定明天就搬离阿姆斯特丹，回到故乡。
他们去花园碰头了。
“你这样子干涉人类的活动…”
“没关系，我会向上头解释的，要是再不帮忙就晚啦。”我们躲在花园的石刻后，威廉大叔挟着我的手臂，微笑着说道。
姑娘踏着白色的碎石道，手里拿着信件，一脸认真的表情向花园的中央喷泉走去。
冰凉的水柱从白色喷水池的顶部簌簌落下，散落的花瓣像小舟一般漂浮于水面，瘦弱的水手亚历山大穿着一身不着调的燕尾服站在喷泉旁。
二人相视一笑，不多时又相拥痛哭起来。
我有一个猜测。
“威廉，亚历山大是你的儿子吧。”
“你在胡说什么。”
5
死神守则2：人类灵魂升华而来的死神与生前的亲人可以接触，在接触后亲人会立刻忘掉那段记忆。死神不能过多干涉生前亲人的生活。
威廉大叔还是向我坦白了。
亚历山大的全名便是威廉·亚历山大，与他相遇也不是偶然。
亚历山大的母亲是由于难产离世的，威廉大叔将他拉扯到17岁。但祸不单行，亚历山大17岁那年的圣诞节，威廉大叔得了肺疾，也离开了人世，威廉·吕特是名廉洁的官员，他只给亚历山大留下一点积蓄，在临终前委托朋友给亚历山大找了份工作。
水手亚历山大不胜酒力，却总是在圣诞节与父母亲的忌日时喝得烂醉，而已经成为死神的威廉就化作人类，搀扶着亚历山大，把他送回家。
那段对白最后改变了，与我听到的不同。
以往的对白是：
“大叔，你好像我的父亲…我的父亲也和你一样热心肠。”
“哈哈！谢谢夸奖，我的儿子和你一样大。”
这对白，每年的圣诞节都会重复，重复了十年，亚历山大也由少年成长为了青年。
威廉大叔使用死神的能力，洞察了二人的心意，模仿二人的笔迹写成信件寄给了他们。当然，信件上的字迹会随着岁月流逝逐渐模糊，直至彻底消失。
亚历山大和艾琳没有离开荷兰，他们结婚了，可威廉因为触犯了死神守则，被派遣去其他地方。
威廉·吕克，他是一名不称职的死神，却是一位合格的父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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